从医这么多年以来,和朋友聚会的时候,被问过最多的问题往往不是你见过最难治的患者是什么样子的,而是:你老在重症监护室工作,有没有遇见过什么灵异事件?
每次听到这样的问题,我都是呵呵一笑,回答有,而且还不少。
从科学的角度上来说,医院的ICU(重症监护)应该算是最干净的地方,因为每天24小时都有专人来负责清洁和消*工作,甚至在PM2.5最严重的时候,医院也能保证你呼吸的每口空气都是新鲜的。
但从玄学的角度上来说,ICU却是最‘不干净’的地方,因为被送来这里的患者,毫不避讳的说,很多都是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就算靠着最先进的医疗手段把命抢回来,一出院,用不了多久也会撒手人寰。
所以我们这些医生大夫,私下里都会把ICU称为用钱买命的地方,你能活多久,完全取决于你有多少存款。
从刚毕业实习的时候,我非常有幸被上京最有名的医院挑走,成为同届毕业生中唯一一个进入‘某和’医院实习的幸运儿。
在医学界,医院几乎可以代表我国医疗的技术的最高水平,在这里实习过后,就算日后跳槽,医院抢着要。
而我刚一实习,就被分配到了急诊!我至今仍然记得,接待我的心内科王主任问我的第一个问题。
“你信邪吗?”
当时他把我问愣住了,我不明所以的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咱们做医生的,其实不是跟患者打交道,而是跟阎王爷打交道,从他的手里抢人,所以我问你信不信邪?”
我摇头说:“王主任,我相信科学。”
他只是诡异的一笑,说:“记住,晚上12点到凌晨1点,绝对不要去查房。”
我一脸黑线,问他为什么?
他却装神弄*的来了一句以后你就知道了,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王主任有点怪,差一点就说出:“您不太像心内科的大夫,或许精神科更适合你。”
可是当晚,我就深刻的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
当时是数九寒冬,是心脑血管病高发的季节,每年的这个节气都是急诊最忙碌的时候,急诊总共有20张床位,都已经挤满了人,抢救室门口的走廊里挤满了口音各异的患者家属,他们拎着铺盖席地而坐,有的低声哭泣,有的鼾声大作,有的低着头啃着冷了的烧饼馒头。
医院的门口停放着三五辆排队的救护车,可是抢救室床位已满,医院已经无力抢救这么多患者,我站在门口,跟救护车的家属说:“医院已经满了,大家可医院,他们现在还有床位!”
可是一个年龄四十多岁的妇女抓住我的手直接就跪在地上了,说:“大夫,我求求你了,我女儿今年才20多岁,她撑不住了,您救救我女儿吧!”
看着这个母亲声嘶力竭的样子,我不由的动容起来,偷偷问了站在旁边的王主任,说:“王主任,咱们还能不能再加张床位了?”
王主任说:“她活不过今晚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看着她母亲跪在冰冷的地上,我为她争取着最后的希望:“王主任,根据送交过来的病例来看,她可能有陈旧性心脏病,目前出现了房颤迹象,我们把她接了,先做除颤,然后挂上消炎的抗生素,是有很大把握救好的。是很优质的患者。”
患者,在医院也分三六九等。
因为医疗资源有限,在患者过多,医院床位已经接近饱和的情况下,接诊人员往往会对送来的患者做初步的筛选,优先接纳可以救好的,最后再接纳那些病程繁琐,不易救活的。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好医疗资源。
说白了,能救的我们会尽力去救;不能救的,您趁早另请高明。
像这名房颤患者,实际上并不算很棘手。
见王主任不说话,我赶忙追说:”抢救室的7号床旁边那个旮旯,可以临时再塞进去一张床,还能放上去抢救设备!”
说完,我自作主张的把患者接下了车,把临时的床位塞进了抢救室。王主任把我拽到一旁,说:“刘楠,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我说医者仁心,明明可以在多救一个,你却见死不救,我看你才是疯了!
王主任吹胡子瞪眼,说:“你把她接进抢救室了,却不知道会害死更多的患者!”
“她只是大叶性肺炎伴随房颤,又没有急性传染病,怎么会害了其他患者?”
“你难道没看到,这个患者的身上有个人在掐她的脖子吗?”
王主任话音落下,刚好一阵过堂风吹过,弄的我有点冷。
我擦了擦眼睛,仔细朝着推床上的女患者看去,她此时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血压只有正常人的一半,即使已经上了呼吸机,但是她仍然呼吸困难,脸色已经有发青的迹象。但我很确定的是,她的身上根本没有什么‘人’,有‘人’掐她的脖子,是无稽之谈。
终于,我还是说出了白天我没敢说出的话:“王主任,我觉得您不适合在心内科,您更适合去精神科。”
我扭头而去,他只是在身后说了一声:“你会后悔的!”
管他呢?
装神弄*。
根据病人的情况,她最严重的问题并非心脏,而是严重的肺部感染,根据CT片来看,她的肺部已经感染了将近60%,只剩下40%的肺能正常工作,呼吸科的赵主任立刻对她的情况进行了会诊。
除颤。
升压。
这一切动作没超过一分钟,在这些常年混迹于急诊的医疗人员面前,一切都是那样的信手捏来。
“刘楠,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吧?”
在对这名患者进行完抢救之后,赵大夫擦了一把汗,看着趋于稳定的心率和血压,问道。
我说是。
余光一扫,我注意到这名患者的名字叫张雅,只有21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问道:“这个床位是你加塞上去的?”
我也说是,毕竟我只是一个实习生,是没有权力这么做的,但是我受到的教育让我并不后悔,“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这么做违反了规定,等患者抢救过来,我自己辞职。”
“有意思。”赵大夫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你又没做错,为什么要辞职?我看好你,现在患者的呼吸稳定了,抗生素也上了,接下来就是你们心内科的事儿了,去叫王主任来会诊吧。”
“我不想找他,他装神弄*的,一开始还拦着不让我接。”
赵大夫突然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张雅,小声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有人掐患者的脖子,还说我接了她,会害死其他的患者,赵大夫,您说是不是太可笑了?”
我话音落下,赵主任突然脸色一变,指着我说:“刘楠,你……”
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完,但我觉得他的意思可能是说我闯祸了?无所谓。
当他离开抢救室以后,我突然注意到张雅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血压骤然下降道70/35,这是相当凶险的信号!我赶忙喊人过来,这次来的是王主任,他已经戴上了手套和口罩,拿着张雅的化验单道:“她静脉血里检测到体内的二氧化碳成分太高,上一些排碳的药,另外……”
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有些害怕,“刘楠,你去找家属把病危通知书签了,还有医疗告知书。”
站在这里,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小跑着出门,看着情绪激动的家属,说明了张雅目前的情况。
张雅的母亲含着泪,颤抖着把字签完,问我她还有没有的救?
我说:“我们会尽力的,她目前肺部大面积感染,这是最棘手的问题,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看样子,她的肺炎已经拖了很久了。”
“沈大夫,昨天白天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可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就呼吸困难,说感觉像是有人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样……我们第一时医院了……”
她母亲的话刚说完,我突然打了个激灵,也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怎么的。
我怯怯的问了一声:“您的意思是,只是一天,她就这样了?”
“是的。”
我嘀咕着说不可能啊,肺炎的病程不可能蔓延的这么快,60%的肺部感染,最起码也应该拖了三天啊,怎么可能一个晚上就搞成这个样子了呢?
她母亲却坚定的说道:“她昨天白天还去打了羽毛球,一直都是好好的。”
“您刚才说……患者说感觉有人在掐自己的脖子?”
她母亲点头。
我装作不经意的噢了一声,解释道:“呼吸困难的患者都有这种感觉的,主要还是肺部的原因,您拿着单子去交一下费用吧。”
患者母亲一路小跑去缴费了,我站在抢救室的门口,看着手上的这几分告知书,突然又联想起了王主任在门口对我说的话。
“有‘人’站在她身上,掐她的脖子!”
“你这样做,会害死其他患者的!”
“她活不过今晚的!”
一个冷颤,我*使神差的走回抢救室。
抢救工作已经完成,继赵大夫之后,王主任把张雅第二次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抢救室里只剩下王主任一个人了,我拿着告知书和王主任说:“王主任,患者家属已经签字了。”
他嗯了一声。
我又说了一句:“她母亲说,患者昨天晚上感觉有人掐自己的脖子……您……”
突然,王主任抬起头盯着我,用手指了指张雅的脖子:“你自己看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三枚手指印突然出现在眼前,我吓得差点坐在地上,可我一眨眼,那几枚手指印竟又消失不见。我怀疑是我的视觉出了问题,张雅的脖子明明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出现掐痕呢?
“你看见了什么?”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手指印,可是……又没了。”
王主任冷笑一声,说:“呵,年轻人,你以为你学了望闻问切,会扎针输液,就真有本事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人了吗?你还差得远呢。”
我嘴硬道:“可是她情况不是已经稳定……”
“小子,你别嘴硬,我说了,这个患者绝对活不过今晚,甚至很有可能会害了其他的患者,不信你就走着瞧。”
我撇撇嘴,说:“您说的太邪乎了,她血压正常了,房颤也消失了,目前呼吸也正常了,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转病房了,我就不信还能有什么突发情况,除非您故意跟我较劲,把她……”
“你他妈觉得我会害死她?”
王主任吹胡子瞪眼,拿着告知书就离开了抢救室。
一开始,我确实觉得王主任说话神神叨叨,可能脑子有问题。
但科学是对真理的判断。
罔顾事实,高举科学的大旗将一切诡异现象批判为迷信,反而是另一种意义的迷信。
亲眼看到张雅脖子上,凭空出现又离奇消失的指印后,我已经明白了王主任话里的意思。
张雅没有病,而是被不干净的东西掐住了脖子。
这件事超出了我的认知。
但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反过来白天说*,又在满是高科技仪器的抢救室里,我倒是没那么害怕。
是不是真的闹*,暂且不论,经过一系列抢救工作,张雅的各项指标趋于正常,说明我们用医学手段维持了张雅的生命,即便真的有脏东西缠着她,我觉得大不了继续抢救。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有限的医疗资源不可能无限的耗费在张雅身上,光是巨额的医疗费用就不是她的家庭可以承担的。
我只是无法接受王主任漠视生命的态度。
刚见面还一本正经的跟我说,医生的责任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转头遇见个阎王爷手下的小*,他就大呼小叫,不行不行,救不了...
医者父母心,我想尽最大的努力保住张雅的生命。
王主任走后,我留在抢救室里,继续观察张雅的情况。
傍晚六点,医院下班。
王主任冷着脸走进抢救室,问我:“下班了,你走不走?”
我没有租房子,就住在科里的值班室,我能去哪?
“您先回吧主任,张雅的病情不稳定,我准备留下观察一晚上,免得病情复发。”
担心王主任误会我的意思,我又补了一句:“主任,您别误会,我不是和您对着干,但张雅是我入院接手的第一个病人,我不能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上医科大的入学典礼上发过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
王主任被我气笑了,打断我的话:“你行刘楠!我当了近四十年医生,收过的锦旗能把你家塞满,到头来还要听你的教育,你真行!你不怕死就在这里守着吧。”
王主任转身就走。
我追在后面解释,他只是冷笑。
直到我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他才从脖子里取下一个红绳拴着的三角符包,递给我说:“你别唠叨了,这个送给你,你好好守着张雅,明天我再来听你背医学生誓言。”
王主任不由分说将我推出门外,没一会,他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抢救室里有仪器监测张雅的情况,一旦指标异常会向护士站发出警报,不需要我时刻守在她身边。
医院实习的小医生,既没有处方权,也没有自己的病人,医院分配的老医生打下手,我被王主任接待,自然是分到他手下,但作为一名小打杂,当然不可能只给一个人打杂。
全科室的人都能使唤我,小护士也不例外。
王主任走后不久,我跟值夜班的主治医师钱医生去食堂吃饭,饭后也没去抢救室,径直回了值班室休息。
晚上九点多,护士敲门:“钱医生钱医生,出急诊了。”
某和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医院,基本没有空闲的时候。
钱医生爬下床,边穿衣服边对我说:“走吧小刘,出急诊去,带你刷刷经验。”
惦记张雅的情况,我有点不想去,为难道:“钱哥,要不我留下?科里就咱俩值夜班,总得留个医生不是?”
钱医生失笑道:“你算哪门子医生?真有突发情况你也没有处置权,不还得打电话叫我回来?别偷懒,快起床。”
“哎,这话说得,我不要面子嘛?!”
一边抱怨一边起床,跟着钱医生出门。
经过护士站,我特意叮嘱值班的护士多注意抢救室的情况,一有事立刻通知我。
需要急诊的是一名心绞患者,情况并不严重,夜里和朋友聚餐时突发心绞,朋友处置不当,背着患者下楼就医时摔了一跤,又把患者的脑袋磕破了,医院,急诊科的医生给患者止血后,钱医生上前检查。
这名患者还没处理完,又送来一名突发性心脏病,彻底忙碌起来。
我被钱医生使唤的连轴转,药房、处置室、其他科室跑个不停。
凌晨十二点多,我正在处置室帮一位打架受伤的患者心肺复苏时,急诊的小护士走进来说:“刘大夫,你科里的病人找你。”
“顾不上,让他找钱医生。”
小护士离去。
没一会,又走进来说:“人家就是来找你的。”
“哪个病床的病人?你说我正忙,回去找他。”
小护士不耐烦道:“她没说,我也正忙着呢,我让她在护士站等你吧,你忙完了出去见她。”
前面说科里的护士都能使唤我,不是开玩笑,毕竟护士是签了合同的正式工,我只是实习,医院,因此小护士懒得帮我传话,说完就走了。
几分钟后,昏迷的病人转醒,我也累得满头大汗,正好借病人找我的理由,跟钱医生打个招呼,出去喘口气。
护士站的长椅上,没看到眼熟的病人。
倒是那小护士见我出来,主动开口:“等不及走啦,让你去楼后的花园里找她...”
说着话,小护士看看表:“那女孩说只等到凌晨一点,还有十分钟,你快去吧!刘大夫你可以呀,医院就对女患者下手啦!”
女孩?
我没来由想到张雅,实习头一天,我只接触了她一位女病人。
没理会护士的嘲讽,我快步走出急诊大楼。
寒冬的夜里,呼啸的冷风像刀子似的吹过我的身体,我裹紧白衣依然感到彻骨的冰冷,同时也怀疑找我的女病人是否科里护士的恶作剧,张雅仅仅有些好转,不应该这么快醒来,即便醒了,也不可能冒着寒风在花园等我。
冷风凋敝了树叶,白天显得静谧的花园在漆黑的夜晚中,那些光秃秃的枝桠看上去张牙舞爪,有些瘆人。
远远看到一位穿着病服的身影,我快不靠近,离着三四米,打招呼道:“你好,我是刘楠。”
那人循声扭头,黑暗中,一张素净的脸蛋格外明显。
白天接收张雅时,她处于昏迷状态,脸蛋因痛苦变得扭曲,后来又上了呼吸机,其实我也没看清她究竟长什么模样。
此时看到的女孩,依稀有几分张雅的样子。
我试问道:“张雅?”
她露出个腼腆的笑容,小声说:“刘大夫,你好。”
“真是你?这么快就醒来了?你怎么跑出来的?快跟我回去。”
惊讶于张雅的恢复,又纳闷她怎么从抢救室跑到急诊楼,我伸手去拉她。
张雅脸色大变,急忙后退:“别碰我!”
我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但你身体刚好,这么冷的天,不能在外面久呆。”
听了我的话,张雅表情一愣,随即换上一副黯然的脸色。
她低下头,有些低落的说:“刘大夫,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我来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了。”
“你去哪?”
下午是我强力要求接收她,她的父母可还没交住院费呢,该不会...
“你不用管我去哪里,总之是很远的地方。下午在病房里,你跟那个老医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很感谢你,你是个好人,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听她一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先在网上看过一个段子,说是女孩报答男人的方式有两种,长得帅的就此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长得丑的就此生无以为报,下辈子做牛做马。
这姑娘不讲究呀!
“呵呵,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你不用报答我,大半夜跑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行了,快回病房吧!”
张雅不为所动,扭捏一阵,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猛然抬头,盯着我说:“刘大夫,其实我没有时间了,特意来找你除了道谢,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因为你帮了我,它已经盯上你了,未来的七天你千万不要值夜班,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说着话,张雅流出眼泪,并朝我鞠了一躬。
这一番话将我说懵了,我正要问她是什么意思,张雅已经直起腰。
原本她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除了脸色特别苍白,看不出其他问题,而她这一鞠躬又直腰,我赫然发现她扬起的黑发下,白皙的脖颈上印着几个乌青的指印。
一瞬间,我想到王主任的话。
“张雅,你脖子是怎么回事?听你母亲说,你的病是感觉有人掐......”
“不要问了。”张雅痛哭起来:“总之你记住我的话,未来七天的夜里,千万不要值夜班。沈大夫谢谢你,我要走了。”
张雅又朝我鞠躬,随后转身就跑。
“你别跑,站住!”
一把没抓住,张雅已经跑出三四米,来不及细想这女孩怎么跑的如此之快,我朝她追去。
狂风呼号,不知哪里飘来一朵阴云遮蔽了月亮,我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虽然月亮很快又露了出来,但眼前已经没了张雅的身影。
我快步回到急诊楼,用医院内线联系心内科护士站。
值班护士叫小丽。
接通后,我急忙问道:“小丽,你快去看看张雅的母亲还在不在走廊。”
床位紧缺,没有给家属陪床的地方,张雅又没有脱离危险期,她母亲在走廊打地铺。
电话那头的小丽稍作沉默,说道:“不用看,不在!你找她干嘛?”
我不由一阵恼火:“病人丢了你还这样不愠不火?”
“谁丢了?”
“张雅!你快联系保卫科,让他们帮忙找人。”
小丽又一阵沉默,语调古怪的说:“张雅丢了?没丢呀,我刚把她送走。”
“送哪去了?”
“太平间。”
接连发生在抢救室的诡异死亡,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也让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觉得有必要跟王主任谈谈。
敲门进到王主任的办公室时,他正在电脑上写论文。
对我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可他依然装模作样的问我:“有事么小刘?”
医院有两种主任,一种是主任级医师,学术职称,另一种是科室主任,行*级别,但科室主任基本都是主任级医师,否则无法服众,王主任则是心内科的一把手,全国首屈一指的心内专家。
下午我顶撞王主任接收张雅入院的事,让他十分不愉快,眼下张雅果然如他所料,离奇死亡。
说正事前,我先要为自己的无知与浅薄道歉——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主任,下午我有点莽撞了,对不起。”
“哦?”王主任的语气很玩味:“下午有什么事呀?”
“我不该顶撞您,自作主张让张雅入院。”
“没事,救死扶伤嘛,你没错,是我错了!”
我一阵尴尬,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来取得王主任的原谅,索性换个话题。
“主任,我想请教您一下,害死张雅和18床病人的那个老太太,是不是那种...那种...不干净的东西?你是怎么发现张雅身上跟着脏东西的?”
“刘楠,注意你的言辞,18床死于肾衰竭,张雅死于心脏骤停,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脏东西什么老太太,你也算是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怎么能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行了,你出去吧,我还得赶紧写报告,向院领导申请调去精神科呢。”
这一番话让我脸上讪讪的,十分难堪。
桌上王主任的水杯已经见底,我拿起杯子去饮水机续水,顺便掩饰尴尬。
将满满一杯茶水摆在他手边,我陪着笑说:“主任,您就别笑话我了,我是真心向您道歉和请教的。”
王主任问:“不谈科学了?”
我认真道:“我相信科学,但科学是对真理的判断,而不是罔顾事实,执迷不悟。”
“嘿,你小子的漂亮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我态度诚恳,王主任脸色稍霁:“行吧,我再跟你说道几句,张雅和18床的病人确实是被那个老太太害死的,至于这老太太是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我也看不到她,之所以下午不让张雅入院,仅仅是闻到她身上有浓浓的死亡的气息,你相信么?”
都这时候了,我还能不信么?
我追问:“主任,死亡气息是什么味道?”
王主任摇摇头:“我也说不出来,可能是当医生当久了,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培养出的直觉吧,那些身上跟着脏东西,体内没有病灶又病恹恹的人,离近了,我就能闻到死亡的气息,医院治不好这种人,所以我不同意接收张雅。”
“那您怎么断定她活不过今晚呢?”
“她身上的味道很浓郁。”王主任突然盯着我的眼睛说:“现在,你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我吓得一哆嗦:“主任,你别吓唬我呀,您这意思,那老太太缠上我了?”
“不知道,可能你一直守着张雅又跟18床的病人说过话,沾了点不干不净的东西,总之你记住我的话,晚上12点到凌晨1点不要去查房,要是有条件,这段时间就搬出去。”
医院实习,还没在外面租房子,就住在科里的值班室。
听了王主任一番话,我心里毛毛的,虽然还有些匪夷所思,但听人劝吃饱饭,我决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住。
有心再跟王主任聊几句。
但他说该说的都说了,让我该忙啥忙啥去。
夜再无话。
第二天我想找王主任请假,出去找房子,科里四处找不到他,中午吃饭时才听同事说,王主任去外地开会了。
这次的学术会议,原本是科里一位姓李的主任参加,行李都收拾好了,早上接到王主任的电话得知自己不用去了,医院上班,骂了王主任一上午。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王主任仓促成行,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该不会,害死张雅和18床的老太太,医院没有走吧?
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我还得在值班室凑合几天。
那天夜里十一点多,我做了个很恐怖的梦。
我梦到自己在值班室看书时,有人喊我:“刘大夫...刘大夫...”
我爬下床,循声出门,只看到有个身穿墨绿色唐装的人,背对我站在幽暗昏沉的走廊里。
我问他是谁,他不回应,我走上前刚要拍他肩膀,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扭头恶狠狠的瞪着我。
那张消瘦枯槁,十分可怖的脸,赫然是死去的18床病人。
我吓得半死,拼命挣扎。
他狞声质问我:“刘大夫,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攥着我的脖子,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听到他阴恻恻的嗓音:“既然你不肯救我,咱们就一起走吧,大家伙都在等你...”
我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感觉自己快被掐死了。
“刘楠,醒醒,刘楠你快醒醒。”
脸颊传来剧烈的疼痛,我就此醒来,值夜班的钱大夫正骑在我身上,一只手高高扬起。
见我睁眼,钱大夫放下手,关心道:“小刘你没事吧?做噩梦了?”
我满身大汗,还没从梦中的惊恐中回过神,下意识点点头:“我梦见前天晚上抢救室18床的病人了,他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钱大夫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年纪轻轻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刚当医生的时候,也经常梦到那些去世的病人,并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后来见惯了死亡才摆脱这种心理压力,这是每个医生都要经历的过程,慢慢就好了。”
“是么?”没来由,我想到个问题:“钱老师,你见过多少死人?”
“啊?”钱大夫的神情有些腻味:“上百个总有个!我也没数过,心脑血管疾病的死亡率很高,医院,还没来得及抢救就断气了。”
“那你能闻到死亡的气息么?”
钱大夫的脸蛋抽搐起来,显然被我的话题搞难受了。
他说:“什么死亡气息?小刘你别胡思乱想了,刚才你差点吓死我,睡得正香就听见你在上面叫唤:对不起对不起,我爬上来一看,你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差点把自己掐死,你该不会有梦游之类的毛病吧?”
噩梦中醒来,我也没了睡意,正想跟钱大夫聊聊王主任提过的死亡气息,敲门声响起。
是护士站值班的小丽:“钱老师,出急诊了。”
“好的。”回应一句,钱大夫扭头对我说:“走吧小刘,带你刷刷经验去,正好放松一下。”
是一位突发心绞痛的患者,救护车先送到急诊,我们将病人接回来,带到抢救室急救,就在18床,但忙碌起来我也没工夫瞎想,等病人情况稳定已经凌晨四点,我带着满身疲惫回值班室睡觉,再无事发生。
天亮后,我向领导请假,出去找房子。
医院附近的房子不便宜,接连跑了几家中介都没有我能承受的房价,医院再做打算。
在医院值夜班,闲不下来。
科里只需要定点查房,却断不了有急诊的患者需要急救,虽说我这种实习小医生没有处方权,有事也不需要我处理,只是跟着老师跑腿儿,但内科的值班大夫不多,有时候赶上急诊会诊分身无术,老师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交给我们负责。
就在我实习的第三天夜里,我经历了人生中最惊悚的事情。
那天晚上还是钱大夫值夜班,神经内科的一位患者犯了脑溢血,钱大夫过去会诊,九点多还没忙完,他让我回科里查房,有事情再叫他。
查房很简单,跟着护士每间病房转一转,监督吃药,测量体温,检测身体指标。
忙完后,得知钱大夫在开会,我便没去找他,独自回值班室看书,十一点准时睡觉。
迷迷糊糊被尿意憋醒,我下床去卫生间。
已经熄灯。
狭长的走廊只有当中的护士站亮着一盏台灯,放出微弱的光芒。
我经过时没看到值班护士小丽,我也没有多管闲事,毕竟科里的护士都是签了合同的正式职工,我只是来实习的,非但没资格管人家,免不了还得给人家打个水,带个饭。
卫生间里,我闭着眼睛放水。
“刘大夫...刘大夫...”
正舒坦着,突然听到一阵飘忽的声音喊我名字。
我回道:“谁呀?”
“我。”
“你是谁呀?”
“18床的病人。”
是个苍老的女声,似乎就在男厕所门口站着,只隔一条门帘跟我说话。
一听18床我立刻打了个哆嗦,想到那晚的噩梦和死去的病人,但很快被羞涩带来的紧张情绪影响,因为18床已经换成昨晚心绞痛的患者,是一位老太太。
想到我在老太太面前尿尿,虽然隔着帘子,依然感到十分的羞耻。
“你有事么大娘?你先回去,我一会去找你。”
“我脖子不舒服,想让你帮我按一按。”
“好的好的,你先回去,我马上去找你。”
男厕所外没了动静,我连老太太离去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放完水,我走出卫生间,一眼便看到昏暗的走廊尽头,冒着绿光的‘抢救室’光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医院有三种病房,一种普通病房,住着完成基本治疗,需要留院观察的病人,另一种ICU,也叫重症监护室,住着完成急救还没脱离危险期的病人,最后一种CCU,心脑监护病房,也就是俗称的抢救室,配备多重监护设备和抢救设备及药物。
凡是住进ICU和CCU的病人,基本到了无法自理的地步。
昨晚接收的老太太是心律失常造成的变异型心绞痛,虽然及时就医没有生命危险,但心脏衰竭供血不足,晚上我查房时她还昏迷不醒,怎么突然痊愈了似的跑到男厕所找我?
联想到曾发生在抢救室的两次诡异死亡,我心慌起来。
快步走到护士站,小丽依然不在,我看一眼挂在墙上的表。
12:45
“小丽,小丽。”
我喊了两声,不知这死丫头藏哪睡觉去了,找不到人。
这时,我听到一阵呼唤。
“刘大夫...刘大夫...”
依然是那飘忽不定的声音。
我头皮发麻,心跳飞快,望向走廊尽头。
一团漆黑当中,借着光牌冒出的微弱绿光,我看到抢救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声音似乎从里面传来。
两天的忙碌,我快要忘掉张雅的事情。
但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重锤似的一下下击打在我的心脏。
带手镯的长舌头老太太...浓重的死亡气息...十二点以后不要查房...
所有让我恐惧的事情一股脑冒了出来,我感觉抢救室的门后藏着一个阴森的怪物,正透过门缝悄悄窥视着我,等待我靠近。
寒意攀上我的后背。
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突然听到马桶冲水的声音。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护士小丽从女厕所出来。
见我在护士站的桌前傻站着,她诧异道:“找我?”
我赶忙问:“刚才你一直在女厕所?有没有听到18床病人跟我说话?”
小丽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摘下耳机问道:“我听歌呢,你说什么?”
“...”
稍稍无语,我说:“没事了,你盯着点抢救室,刚才好像有人喊我,再听到声音,你叫我吧。”
“是么?”
小丽看一眼护士站墙壁上,对应每个床位的呼叫灯,没有亮着的。
她拿起桌上的小手电,朝抢救室走去:“有人叫你?我看看去。”
挺负责任的小护士。
我跟在她身后。
走到门口,果不其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我正要推门,护士站的内线座机响了,小丽将小手电往我手里一塞,扭头跑去。
“我接电话,你再查一下房。”
原本的恐惧被小丽一打岔,稍稍淡去,抢救室的地暖烧的很旺,门缝里传来的温暖气息驱散我心头的寒意,而且刚才的恐惧很大程度上缘于我一个人在护士站,此时在抢救室门外,想到躺在里面的十几位病人,都是活体,反而没那么害怕。
我按亮小手电,推门进去。
二十张病床被滑动式窗帘隔开,沿着墙壁摆成一圈,为了防尘,每张床位的窗帘都拉的很严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随着我的进入,呼唤声再次响起。
“刘大夫...刘大夫...我脖子不舒服...你快过来...”
我径直朝18床走去,隔着帘子,低声问一句:“大娘?你叫我?”
“进来...你进来...”
我拉开帘子,手电照墙,探头看去。
穿着病号服的老太太躺在床上,一对泛着手电光亮的老眼直勾勾盯着我,呼吸机的面罩挂在脖子上,没有罩住口鼻,我甚至能看到她嘴巴里冒出的小半截舌头...
老太太一直说脖子难受,又一副快被勒死的样子,我以为呼吸机面罩压住了喉咙。
快步上前,帮她把呼吸机摘下。
“大娘,好点了么?”
她的声音微弱:“脖子...难受...帮我按按...”
我给人揉过肩捏过脚,就是不会按脖子,便左手托起她的下巴,手电照过去,没看到她脖间有异物挂着,只好帮她轻轻搓了两下。
“大娘,现在好点了么?”
老太太依旧虚弱道:“不行...来...我教你...”
她缓缓将手抬到半空,有气无力,仿佛快死的样子。
我则完全下意识的弯了弯腰,将脖子送到她手边...
突然,老太太的嘴角向上翘起,露出诡异笑容,眼中尽是戏谑。
那笑容和眼神让我耳边嗡得一声,头皮炸裂,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直觉感到这老太太有诡!
我猛地挺腰,却为时已晚。
一双枯槁却鹰爪般坚硬的手已经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骇得双眼暴突,伸手想要推开她,可触到她身上,才发现这行将就木的老太太的身体发僵发硬,完全不似活人,力气更大的可怕,我非但推不开,反而感觉脖间的‘爪’掐得更狠了。
我想要求救,却只能发出沉闷的‘咕咕’声,双眼不由自主的上翻,两只手本能的抠住老太太的手腕,竭力向两边拉扯,但胸腔里的窒息感正一点点将我的力气抽离身体。
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逐渐变得薄弱。
而除了无法呼吸那难以言喻的痛楚,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尿意...
就在我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下一秒就要死掉时。
一个稚嫩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
“放开他!”
这个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掐着我脖子的双手立刻松开。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脑不知磕在什么地方,眼前一黑但没有昏倒,贪婪的大口喘息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丽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刘大夫?刘大夫?”
“我...”
一张口,喉咙火辣辣的疼。
掉在地上的手电指引小丽找到我,看见我的惨状,小丽急忙问道:“刘大夫你怎么...啊...”
不知看到什么,她及时捂住嘴才没让刺耳的尖叫响彻整个病房。
是18床的老太太。
她的双手直直伸向空中,十根弯曲的手指保持着掐脖子的模样,不知是死是活,而真正让小丽恐惧的,是她上翻的白眼,以及吐出老长的舌头。
小丽满脸惊恐:“刘大夫,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我说不出话,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拉着她踉踉跄跄逃出抢救室。
至于一动不动的老太太和其他病人,完全顾不上了。
护士站里,我惊*未定,看到小丽的杯子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拿起就喝。
仰头喝水时,又听她问:“刘大夫,你的脖子...”
我抓起她摆在桌上的手机,借着屏幕的反光一看,脖间有几个乌青的指印,与前日张雅脖子里的一模一样。
是戴镯子的老太太。
她害死张雅和18床的病人,现在又对我下手了。
我忍住疼痛,沙哑的说:“给王主任打电话,有脏东西,科里有害人的脏东西,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夜里十点,科室锁门,我疯了似的在桌上翻找起来,想要拿钥匙开门,医院。
“刘大夫你别急,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更没心思把事情说清楚,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我,我不停颤抖,真相立刻逃到安全的地方。
“叮铃铃,叮铃铃。”
护士站的电话再次响起。
“你好,心内科。”
小丽接起,不知对方说了什么。
几秒后,她满脸诡异,将话筒递给我,上下牙齿打架:“找找找...找你的,王小楠。”
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却听到王小楠这陌生的名字,我觉得莫名其妙。
接过话筒,我含糊不清的喂了一声。
电话里,一个有些怯懦的童音说:“大哥哥,是我。”
声音略微熟悉,似乎是刚才我快要被掐死时,喊一句‘放开他’的小孩。
这时我才有些纳闷,这小孩刚才也在抢救室?
我没回话,王小楠又说一句:“大哥哥,刚才是我救了你。”
我反应过来,赶忙哑着嗓子说:“你在哪里?”
“我一会就去找你,大哥哥,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身旁,看着我打电话的小丽眼含惊恐,抖如筛糠,牙齿都发出‘咔咔咔’的响动。
她结结巴巴的说:“王王王...王小楠是是...是原先死在抢救室的病人...”
王小楠也在此时问我,依然是那小心翼翼的怯懦语气:“大哥哥,你能不能...借我一口阳气?”
我的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
挂掉电话,起身朝值班室走去。
小丽追在我身边:“刘大夫你你你...你别走,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进了值班室,我关上门,靠在门上闭着眼深吸两口气。
正要说话,又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不是值班室的门,是走廊里锁住的科室大门。
接连遭到惊吓,我已变成惊弓之鸟。
听到敲门声,我立刻认为是王小楠找我借阳气来了,赶忙朝小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出鸵鸟的心态安慰自己,只要我不出声,再邪门的东西也找不到我。
“小丽...小丽...”
是钱大夫的声音。
我将值班室的门打开一条缝,还没看清,先被钱大夫发现,隔着两扇玻璃门说:“刘楠你还没睡呢?帮我叫小丽开门,这一晚上快累死我了。”
此时见到钱大夫,我比见了亲爹还激动,拉开门蹿了出去,护士站的桌里拿钥匙。
“钱老师,你终于回来了。”
开门后,我一把搂住他,激动的热泪盈眶。
钱大夫诧异道:“咋了这是?俩大老爷们就别搂搂抱抱了。”
拉着钱大夫回到值班室,在小丽的补充下,我将夜里发生的事情告之。
说完还不解气,又将前两天与张雅、王主任有关的事情一并说了出来。
“真的假的?”
事情确实有些离谱,怨不得钱大夫怀疑,他皱皱眉头,说:“先带我看看昨晚接收的那位病人。”
我和小丽同时摇头,不敢再踏入抢救室半步。
钱大夫倒是不怂,也没强迫我们,一个人打着小手电走了。
短短几分钟,他又脸色铁青的回来,同时通知我们一个噩耗。
18床的病人去世了。
是个令人难过的消息,但我不觉得意外。
钱大夫是我们的主心骨,我和小丽眼巴巴瞅着他,等他拿个主意。
但我们处于不同的位置,考虑事情的角度也不相同,我可是接到死人的电话,马上要来找我借一口阳气,所以我等钱大夫决定,跑还是怎么着?
他考虑的却是,这件事会给科里造成什么影响。
“小刘,小丽,这里没有外人,我就有一说一了,十八床的病情稳定,已经脱离危险期,今晚却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们说她是被脏东西带走,谁信?家属发起火来咱们都没好果子吃!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咱们仨脱不了干系,所以今天晚上没有灵异事件,就是老太太旧病复发,虽然我进行了一系列正确的急救措施,但无力回天,老太太与世长辞,明白么?”
我无语道:“钱老师,闹*了!咱科里闹*了!你骗得了病人家属,还能骗得了脏东西不成?”
“你放心,我刚才说得是对外的说辞,具体怎么解决肯定要根据事实处理!小丽,你先给18床收拾一下,我这就叫人把她推到太平间。”
人死后肌肉松弛会导致大小便失禁,一般来说,护士不干擦身体这种脏活,但钱大夫要瞒着家属先把老太太送去冰柜冻起来,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但小丽哆哆嗦嗦,哪敢做这种事,直接拒绝:“我不去,我不敢。”
我也帮腔:“钱老师,18床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刚才接到王小楠的电话,它要找我借阳气...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自己走。”
我要上床拿外套。
钱大夫将我拉住:“小刘你别激动,这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
“找个人多的地方,我不能呆在这里,我会死的。”
“有我在,你别怕,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钱大夫就是怕我出去乱说,同时也需要我留下帮他演戏,遮掩18床病人的死因。
可我就想不通了,发生这种事,他钱大夫咋就不害怕呢?咋就不想跑呢?难道不相信科里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钱大夫说他相信,死人最多的地方除了坟地火葬场,医院,他从医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但王小楠在世时,钱大夫经常跟他一起玩,安慰他鼓励他,所以钱大夫不觉得死后的王小楠有什么好怕的。
他就是没被掐过。
在钱大夫强大的镇定感染下,我渐渐平复惊悚的心情,而他也立即联系王主任,虽然没联系上,但我看到科里处理这件事的决心,也就不再惶惶不安。
18床病人的事,钱大夫一力承担,只让我们管住嘴不要乱说,至于他如何处理,我就不清楚了。
也许是给钱大夫面子,这一夜,王小楠始终没有出现,熬到天亮,钱大夫做主,在事情解决前给我和小丽放假,我俩立刻收拾东西跑了。
小丽在附近租房住,我俩有共同撞邪的战友情,经此一事她也不敢一个人睡,索性收留了我,在她家暂住。
当然,我打地铺。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无事发生。
我已经确定,王主任肯定嗅到某些不妙的气息才借口开会躲了出去,可钱大夫将事情告诉他后,他居然还有心情等到学术会议结束,才施施然归来,这让我对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不满。
那天下午,王主任在办公室召见我们。
小丽方面,王主任许诺些许好处,答应让护士长不再给她安排夜班后,小丽被摆得平平的,承诺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办公室只剩我和王主任两人。
他抱着茶杯与我对视片刻,揉着太阳穴说:“刘楠呀,你可真是个惹祸精。”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听到这话,我哪能忍住,立刻顶回去:“主任有你这样说话的?你明明知道张雅身上的脏东西医院,也闻到我身上有死亡的气息,你一句话不说躲到外地开会,眼睁睁看着我死?而且这件事怎么是我惹出来的?”
王主任也火了,一拍桌子朝我吼道:“当天要不是你强烈要求接收张雅,能他吗有后面这些破事?”
“我哪知道有脏东西跟着她?我想救人也有错了?”
“好,你不知道,老子有没有让你知道?有没有说你把她接进来会害死其他病人?”
这个...
确实说了。
沉默半晌,我强撑着辩解:“是我的错,但也不能全怪我,当时你只说不能让她住院,也没说有脏东西跟着她不是?你要早点说,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啪...”
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王主任问:“咱俩刚见面我就问你信不信邪,你怎么回答的?”
三言两语,我被怼的哑口无言。
只能认怂。
我说:“主任,我错了,都怪我年少无知,自大狂妄,才惹出这么多麻烦事。戴手镯的老太太,您看怎么处理?”
王主任两手一摊:“我哪知道,你自己惹出的麻烦,自己看着办吧。”
我能有啥办法?
我试着说:“要不...要不咱找几个和尚来做法事?既然世界上真的有这些邪乎的玩意,和尚道士应该也是真的有法力。”
王主任板着脸:“可以,你去跟院长申请,看他同不同意。”
我不吭声了,王主任瞪着我,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心里有气,等我再说点什么好让他把火撒出来,但我属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撂下一句:“主任,您要是憋着火就打我骂我吧,都是我活该,但请你一定想想办法处理这件事,我不为自己,是不想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了...”
说着话,我有了哭鼻子的冲动。
王主任叹息一声,有些意兴阑珊,也没心劲跟我发火了。
他挥挥手说:“行了行了,大男人别哭哭啼啼的,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我以为仅仅是就不回张雅,还想着借她的死给你这毛头小子一个教训,让你知道天高地厚,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搞到这个地步,现在该怎么补救呢?”
“主任,您都能闻到死亡的气息,就没啥其他本事,赶走戴手镯的老太太?”
“我要能赶走她,会眼睁睁看着张雅死掉?就连那什么死亡的气息都是老子忽悠你的,你这种愣头青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到了这一步,王主任不再瞒我。
他说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厉害,之所以知道张雅没有病而是被脏东西掐了脖子,全完因为他年轻时右眼被弱碱化学物灼伤过,眼角膜受损。
医院这碗饭,这才加塞换了一对角膜。
来自于一位病逝男孩的角膜。
不知道是不是用了死人的眼角膜的原因,打那之后,他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也没有影视剧里常出现的阴阳眼那么厉害,仅仅是偶尔能看到某些场景。
比如,不经意间,瞥到去世的患者躺在病床上。
王主任见过被脏东西纠缠的病人,也尝试着阻止过,有一次他查房时看到一个老头坐在病人肚子上,不停捶打病人的胸口,他大声喝止,老头朝他狞笑一声就消失了,两天后,他过马路时莫名其妙被推了一把,险些被车撞死,王主任深感后怕。
见惯了死亡的医生,更容易接受‘生死有命’的道理。
打那以后,王主任不再做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
“救护车送来张雅的那天,原本我想收下她的!你还记得不?我让小张看看科里哪里还有地方,是小张走后,我突然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喊‘别多管闲事’,好像是个老太太的嗓音,我一愣神,就看到张雅身上趴着个黑影还掐着她的脖子,一眨眼就消失了!我见过类似的场面,立刻猜出张雅病情的真相,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但也仅此而已了,其他的话都是吓唬你的!”
我问:“那你怎么信誓旦旦的说,张雅活不过当晚十二点从医这么多年以来,和朋友聚会的时候,被问过最多的问题往往不是你见过最难治的患者是什么样子的,而是:你老在重症监护室工作,有没有遇见过什么诡异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