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原试剂盒上的T值红得发紫,室友的脸烧得通红,朱芳羽(化名)一瞬间意识到,室友真的阳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开窗通风,下单了一堆水果和生活用品,做饭照顾已经说不出话的室友。
折腾了一番后,第二天2时,朱芳羽才躺回床上,这一晚,她失眠了。
在室友确诊后的几天里,她们同吃同住,朱芳羽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情绪里:我会不会阳?我怎么还没阳?我的家人要是阳了怎么办?
朱芳羽的焦虑并非个例。面对今冬奥密克戎变异株的冲击,有人陆续被病毒击中,还有一部分焦虑、等待和复杂的心理在人群中蔓延。尤其是部分容易焦虑、家中有老弱病残、正处于孕期或面临考试的人,周围的环境和纷繁的信息让他们充满了不安全感。
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副主任医师郭晓云告诉记者,疫情三年,她的很多门诊患者会提到新冠,“当下出现这种焦虑是正常的,需要去正视这种情绪,做好防护措施,更加客观看待病毒和疾病,但如果这种焦虑持续超过一定限度和时间,要及时寻求医生的专业帮助。”
“明天醒来我会不会阳了”
焦虑的情绪是从知道室友发烧的那一刻开始被放大的。
12月13日,还在办公室的朱芳羽接到室友的信息,说自己发烧了,38℃。但这天早上,她的抗原显示是阴性。
回家还是不回?朋友们都劝她出去找个酒店住下。回家,意味着自己成为阳性患者的可能性极大;不回家,病倒的室友这几天谁来照顾?更何况,说不定自己已经被感染了。
心里摇摆了一番后,还带着一丝害怕的朱芳羽决定,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回家!下班的路上,她跑去便利店买了仅剩的婴儿退烧贴。
朱芳羽回家路上买的婴儿退烧贴。受访者提供
推开家门,戴着口罩的朱芳羽是屏住呼吸进去的。室友在睡觉,整个屋子都是黑的,那一刻朱芳羽突然觉得堵得慌。
室友确诊的第一晚,病毒带来的疼痛让她的脸皱成一团,辗转反侧。朱芳羽躺在床上,觉得有点害怕,“我不是怕这个病,而是怕疼痛。”她想到室友平日里一直爱运动,身体素质非常好,但遇上了奥密克戎却这么痛苦。
她的脑子里一团乱,“明天醒来我会不会阳了?”
对于正在准备研究生入学考试的康昱来说,不安全感是从收到学校放假通知后出现的。之前,学校一直处于封控状态,从9月开学到11月期间,学校几乎一天一检,如果出校门,需要向辅导员打报告,得到批准后,学生会获得一个进出校的闸机码,他们需要在这个码失效前赶回学校。
直到12月4日,学校宣布提前放假,课程改为线上教学。同学们纷纷收拾行李离开学校。宿舍里,只剩下康昱和另一名考研的同学,距离开考还有20天。
接下来的几天里,学校里的核酸检测点撤了,图书馆关闭,食堂里还在营业的窗口没剩几个,康昱从考研群和同学的口中,陆续得知周围同学感染的消息,教学楼里复习的学生也一天天变少。越临近开考,她越觉得不踏实,她的担心和很多考研生一样:既怕在临考前感染,影响考试状态,也怕在考场上被人传染。
曾和康昱在同一间教室复习的同学中,有人因为感染而离开,在考研群里,有同学在转让复习资料,“这意味着他已经放弃了。”群里甚至有人提出,“可不可以延期考试?”
她尽量不让自己多想,可只要收到一条周围人感染的消息,她的焦虑感又立马冒了头。
对于怀孕4个月的朱嘉琦(化名)来说,在管控逐渐放开后,不确定性也增加了。只是她没想到,丈夫的确诊来得这么快。
12月14日,她的丈夫开始出现咳嗽、流涕等症状,当晚核酸结果显示阳性。“我当时并没有太多害怕的情绪”,提起感染的丈夫,朱嘉琦只觉得“生气”,朱嘉琦说,她更担心肚子里的孩子。
她没来得及接种第三针疫苗,所以担忧感染带来的后果。一方面,她担心“高烧可能会对孩子的神经系统发育造成影响,咽痛会影响到我的身体”。另一方面,常见药物很多都无法服用,“不能吃药,又怕发烧,这就是个死循环”。
但就算害怕,医院产检。唐氏筛查、大排畸……在没有丈夫陪伴的情况下,医院内可能的感染,第一次一个人去产检的时候,朱嘉琦因为缺氧晕了过去。
“很害怕他们缺少防护的东西”
焦虑往往与外部刺激紧密相连。一周前,朱芳羽带着医保卡跑了两家药店,发现和治疗新冠相关的药物都卖空了。
她又去电商平台,按照网上流传的备药清单,花了多元买了退烧药、蒲地蓝消炎药、板蓝根、感冒灵。想到爷爷容易卡痰,她又加了三盒帮助排痰的药。
朱芳羽最担心的是家人。在两室一厅的家里,住着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其中三个人有基础疾病,且没有打过疫苗。爸爸有高血压、哮喘,几年前动过两次手术,医院做手术。85岁的爷爷常年卧床,每日需要人护理。万一被感染,他们连单独居家隔离的条件都没有。
何之安(化名)也担心长辈确诊后缺药和无助。12月初,她收到了同事发来的一张备药清单照片,立刻开始在网上下单买药和防疫物资,分别寄给自己和家人。随后,她又分别下单了五六次,电子体温计、退烧贴等挨个被她下单寄回了家。因为担心患冠心病的外婆,她研究了半天,决定买下多元的制氧仪。几轮下来,何之安一共花了多元。
何之安家中的制氧仪。受访者提供
“我很害怕他们缺少防护的东西。”直到物资一点点买齐,何之安才感觉舒了一口气。
事实上,焦虑是一种极为常见的情绪状态。焦虑情绪的产生,与人们对事物的认知有关,跟人们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对未来的把握等都有很大关系。
陈建萍所在的上海心达社区心理咨询服务社,从年起义务为上海社区老年人提供心理健康咨询服务。她发现,老人们通常不缺防疫物资,但仍然担心感染后自己和家人的身体状况;有些老人特别害怕看到核酸检测结果上的“待复核”;也有少部分老人非常悲观,“他们觉得自己万一阳了,可能生命就没有指望了”。
前些日子,有些老人来参加服务社的活动。结束后,陈建萍怕老人们被冻着,让他们打车回去,但老人们坚持选择步行或者是骑自行车,“他们很谨慎,担心乘车也会带来感染”。
陈建萍说,在和老人们沟通时,会注意及时了解老人焦虑情绪的源头,并进行疏导。她们也会着重提升老人对病毒的认识和加深对疫苗的科普,“尤其是看到那些90多岁老人患病后康复的案例,让老人树立起信心。”
陈建萍还观察到,如果老人的社会支持力度比较强,孩子和亲友们能够及时关心支持,那么老人的焦虑程度通常会低一些;如果本身就比较弱势的老年人,焦虑程度就会更高。
这几天,她和同事们陆续接到了一些老人的求助。一位老人和孙女常年相依为伴,孙女刚刚确诊,但家中没有相关的药,在一阵慌乱中,他只能找到心理咨询师寻求帮助。陈建萍把自己女儿备用的布洛芬,分了一半寄给了老人。
“躯体化症状”
当焦虑超越了事情本身,人被焦虑情绪所控制,很多小事也开始令人发愁。
两周前,何之安回了趟外婆家,给她带去了一些N95口罩,在外婆家里,何之安一直戴着口罩,也让外婆把口罩戴上。她不敢多停留,只待了十多分钟。
她把吃药的注意事项发给妈妈和外婆,一遍又一遍打电话提醒,却被妈妈责问,是不是紧张过了头。“我不怕她们骂我,就怕她们不知道”。
一周前,何之安的单位出现阳性患者,她开始居家办公,每隔两天才出一次门,并提前规划好要做的事,倒垃圾、取快递、买菜,争取快速解决。戴上N95口罩,她尽可能不在人多的地方逗留。
她对外来的物品都格外小心,快递送到门口后她要先消毒静置,丢掉外包装后再拿进屋,在外穿过的衣服只要进了家门,也一定得拿酒精喷枪上上下下消毒一遍。她给依旧要去公司上班的男友定了几条“规矩”:每天出门回来都要用盐水漱口;上下楼不能坐电梯,必须走楼梯;上班时要自己带水,去单独的实验室吃饭。因为不敢出门,她家的过道里堆满了消毒过的快递纸箱和垃圾袋。
何之安家中进门的柜子上,摆满了消杀用品。受访者提供
和已经感染的朋友沟通时,何之安抓住一切机会询问感染后会受到的影响,可惜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她网购了维生素、电解质水、盐水送给北京的朋友,也不断地给尚未感染的朋友买药送药。
最焦虑的时候,何之安在家里坐立不安,来回走动。几天前,她觉得腹部疼痛发紧抽搐,肌肉长时间紧张,连续几天失眠到凌晨。
这加重了她的纠结:她不知道这是焦虑带来的症状,还是身体真的出现了问题?“如果确实是生病了,我医院”。
线上咨询了医生之后,她才知道,这很有可能是目前焦虑导致的躯体化不适。
郭晓云提到,部分焦虑的人群经常会出现一些身体不舒服的感觉,心悸、心慌或心率加速、出汗、震颤或发抖、气短或窒息感、哽噎感,有人会出现胸痛或胸部不适,恶心或腹部不适等感觉,在排除既往身体有这些器质性疾病的基础前提下,考虑这些身体的不舒服是与心理上的焦虑密切相关。
对于焦虑的人群,郭晓云建议,可以先尝试通过非药物的手段进行自我调整,尽量转移注意力,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