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很久很久以后,洱海湖畔坐着一个吉他手,是个佝偻的老妇人,弹着samelove的曲谱,手边放着一盒玫瑰饼。
1.
“我收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了。”
当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全家人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然后是响天彻地的一阵欢呼。
是的,我考上北大法硕了,但同时我只剩下最长不超过半年的寿命。
当我看到夏医生拍照发来的诊断书上赫然写着“确诊胰腺癌”几个字样时,没有想象中的震惊和悲痛,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相反,庆幸和释然在心头某个不知名的位置滋生,我突然觉得,就这样结束挺好,逃离现实无休止的压迫。
当晚半夜,父亲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升学宴的邀请帖,母亲在灯火通明的厨房里杀第二天摆席吃的土鸡,我息掉手机屏幕,耳边是砍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还有父亲收到的一通接着一通的恭喜电话。
才上三年级的弟弟又成了下一个我,剥夺了童年的自由被逼迫着在书房写作业到深夜,我起身去餐厅倒牛奶时路过书房,看他小小的脑袋快要沉到桌面。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阵还是走了过去,困意边缘徘徊的他被吓了一个激灵立刻坐直了身板,眼睛里的畏惧在看到是我的刹那消散,让人好不心疼。
我一边收起他书桌上厚厚的一本资料书,一边开口:“明天家里摆宴,你可以不用学到这么晚。快去睡吧。”
上楼之后,我蜷缩在被窝里,腹部有些隐隐作疼,明明盖着两床被子捂出了细汗,但在这个夏末还是感觉到阵阵凉意。
等到上腹的绞痛缓解下来,我又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前半生18年的光阴都掌控在生我的父母手里,最后半年我决计要为自己活一次。
我睁着眼睛呆望着天花板一直想到天明,终于在东方日出之际下了一个好大的决定。
我要去完成人生中最后一趟旅行!
谁能想到一个乖乖女的第一次叛逆是先斩后奏订了去大理的机票,第二天一大早,当我把这个想法告知正在忙碌的母亲时,她先是一怔,然后不出意外地严词厉色拒绝:不准!
我把手机里机票的预订页面给她看,说还有两个小时起飞,你若不许我也不会退,这九百多块钱就打了水漂。
母亲是个“勤俭”的人,时时刻刻向我和弟弟灌输家里贫苦赚钱不易的思想,在芝麻大小的花费上,她从来都是细算如牛毛,从不含糊。
以至于出门在外我从来不敢要一支冰激凌,更别说踏进KFC和星巴克这样的知名加盟连锁店。
尽管这样,几百块的大衣她也从来没少买过,有时候我总分不清,家里到底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是已经跟随新时代迈入了小康。
但现在不重要了,少了我,家里的负担会减轻,我也不用做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过着一个乖乖女自卑又贫瘠的人生。
面对我手里握着的北大录取通知书,和那可能会被浪费的机票钱,她第一次妥协了,同时还给我的卡里转了五千块。
2.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因为大学就在同省,用不着搭飞机。我提前百度好坐飞机的注意事项和容易犯的尴尬小错误,就在指示下往登机口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从后面匆忙小跑过来,径直撞到了我的肩膀,我忍着疼痛一声不吭地抬头,看到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手里端着杯咖啡还洒了我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你没事吧?”
她赶紧拿纸在我衣服上擦,嘴里一声声诚挚的道歉让我升起的怒火被压了下去,于是只蠕动嘴唇说了句:“没事。”
其实我心里清楚,就算对方不道歉,我也不敢吭声诘问指责。
然后,一场无端的意外以我快速转身离开登上飞机而收尾。
我的位置靠窗,旁边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再往旁边靠过道的位置就是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女生,戴着圆框眼镜,头发被烫成波浪卷。
但是很奇怪,大热天的她穿个黑衣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巧合的是,我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就发现她是登机时误撞我的小姑娘。
于是我立刻尴尬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不想同她眼神交汇然后来一场陌生人之间的交流。
大爷很兴奋,看来也是第一次坐飞机,飞机还没起飞就跟旁边那个女孩聊个没完,她看起来也很开朗,是那种讨长辈喜欢的性格,无论对方说啥都能接上几句。
我始终不敢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窗外机场的平地,生怕大爷找我搭话。
直到机舱里响起乘务员甜美的声音,机身开始轻微地颤动往前走,窗外火红的朝阳从城市那边抬了个头,飞机就要起飞。
大爷不会系安全带,左顾右望了好一阵,一边摸索地扯着黑色带子一边用家乡话喃喃自语:
“囊个回事……”
“看他们就是介么弄的啊,咋子会扯不动呢……”
我往旁边瞄了一眼,是安全带扣错了环,但大爷没来问我,我自然假装没看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不会主动去施以援手,做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无端地吸引别人的注意。
其实此刻我的内心还有一个想法,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旁边那个女孩埋头整理东西而没有注意到大爷的情况出手相助,等一下还会有乘务员过来检查,用不着自己费心。
果不其然,在大爷折腾了一圈也没能把安全带系好之后,那个女孩终于抬起头来,注意到大爷的情况,我的耳边响起那个女孩清脆的声音:
“大爷您扣反了,来我帮你,应该这样……”
“诶,谢谢你啊小姑娘。”
那边又是三言两语的对话,大爷聊起自己的家里,就两口子带着一个儿子,还有个小女儿几年前被人贩子拐去了,还说自己第一次坐飞机,就是打听到了小女儿的下落,前去大理那边寻亲的。
女孩也说到自己,因为家里没钱,父母要供弟弟读书,所以自己高中便辍学出来打工,进了一家酒吧当驻唱歌手,我又转头瞥了一眼,发现她的确时刻抱着一把木吉他。
我永远无法理解两个陌生人之间怎么会有这样知根知底的深层次交流,更不想平白无故插入他们的对话,于是出现了一个人安安静静,两个人交谈甚欢的场面,我又成了那个突兀而尴尬的存在。
就在这时,我的上腹又开始阵痛,像一把刀子在肚子里搅动又翻滚,我顿感不妙,极力地忍着攥了个拳,甚至能感觉到手心直冒冷汗。
“你怎么了?”那个女孩好像是注意到我的不对劲,当即就一脸关切地问起我来,就连大爷也注意到了我。
更社恐了。
我回她:“我没事。”
可腹部的疼痛仍在持续,我实在撑不住了,从包里拿出夏医生开的药和止疼片,分别吃了两粒,见效很快,从剧烈的疼痛感下降了几个系数,只能感到隐隐约约的刺痛。
她没再过多盘问,我把药塞回包里,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将手肘撑在置物板上,托着腮帮子歪头看窗外已经飞到半空的风景。
但我注意到,她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好奇又带着探究意味,像在看一个小偷或者怪人,让我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很不舒服又不敢主动开口跟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好在到大理坐飞机只有三个半小时,我一个人靠在窗边度日如年,同时又无比庆幸自己不在夹缝中那个位置,期间有乘务员过来发小零食,那个女孩积极主动地先把手里的零食递给了最里面的我,然后是那个大爷,我别扭地道了句谢谢,转头又闭着眼与外人隔绝开来。
从机舱里出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与家乡不一样的空气,大理是一座清新又浪漫的城市,从踏上这一片土,抬头看到天空中的蓝天白云时我就感受到了。
“请等一下!”
我陶醉在这座远离压迫的城市里,突然被人一拍肩,清醒过来转过头,看到又是那个女孩,眉心下意识地蹙了蹙:
“什么事?”
她跑得气喘吁吁,小脸通红,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粉色的耳机递过来:“姐姐。你刚刚,落在座位上的。”
这个称呼让我多少有些不太适应,但脸上的不悦少了几分,生硬又尴尬地接过她递来的耳机,小声地道了句谢谢。
但她没有就此打住,反而热情地问我:“姐姐,你是来旅游的吗?”
她的问题已经关乎到我个人的隐私了,尽管对方帮我捡了耳机,但我并不想就此与她产生纠葛。
于是我摇了摇头,疏离地淡淡开口:“抱歉,无可奉告。”
我转身就走,没想到这个女孩跟在了我的后面,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实在想不通,自己分明可以用“不近人情”、“冷漠孤僻”来形容,怎么还会有人来跟我这样的人打交道。
直到我忍无可忍停住了脚步,看到后面一脸做贼心虚的她也停在了不远处,才鼓起勇气主动了一回,我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回:“姐姐,我想跟你同行。”
3.
不管我表现出什么样的冷漠,她就像个顽固的小猫,一直跟着我到提前定好的民宿,我从未遇过这么难缠的人,甚至想过直接报警,但她那张白净的脸蛋和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叫我怎么也下不去手。
就随她吧,想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对一个将死之人也造不成什么威胁,除了跟陌生人共处对一个社恐患者或多或少会有点尴尬之外。
于是我放弃了挣扎,耐着性子跟她约法三章。
第一,不准随便动我东西。
第二,不准随便找我搭话。
第三,不准给我惹麻烦。
她立马说好,笑得可甜,嘴角勾起一个小酒窝,眼神里透露着小欣喜,模样贼乖,就是被烫成大波浪的长发有点出戏。
尽管心里已经认命,但我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摆脱她。
我没有行李,随身带的东西也不多,一个双肩包,里面就两套换洗的衣服和睡衣,还有十几小瓶足够支撑两三个月的药。
甚至在出发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如果这趟旅行中出了意外,就连同骨灰一起埋在大理的洱海吧。
在住进民宿头一晚,因为吃了止疼药睡得格外早,于是第二天起的也格外早,在公鸡刚准备打鸣的时候,我就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往隔壁的房间里瞄了一眼,她睡得正熟。
我去阳台上取下昨晚洗澡晒上去的衣物,然后迅速打包好装进背包,意图溜之大吉。
事实证明我也成功了,在走出民宿的时候我的内心终于松释下来,搭了辆赶早的公交去昨晚上临时在线上换订的民宿。
可当我坐上公交检查随身物品的时候,摸了摸口袋发现钱包竟然没在身上,我又在包里仔细翻找了一遍,昨晚的记忆涌上脑海。
不出意外,我的钱包应该是出了意外,被落在床头柜上了。
钱包落了不要紧,我的身份证还在里面,没有身份证,睡大街说不好都得被赶。
我不甘心,这唾手可得的、近在眼前的、属于我一个人的自由。
我又回了那个民宿,手里还提着两袋热腾腾的小馒头。
是她给我开的门,开门的时候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看到我回来,比昨天在飞机上还要热情,刷完牙就毫不客气地拿了两个馒头放嘴里吃了起来,还一边开口问:
“姐姐,你出门买个早餐为什么还要背着那么大一个包?”
她扬手指了指我背上的双肩包,我一时语塞,红着脸憋了半天随意糊弄了一句:“我怕你动我东西。”
当即,她气急败坏地拍了下桌子,拔高音量扬声道:“我不是小偷!说了不会动就不会动。”
我反问:“那你为什么跟着我?”
她道:“因为你不是个坏人。”
我:“……”
我不是个坏人,也不是个好人。
看着她大快朵颐对我丝毫不舍防备的样子,我的心里竟然萌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昨天睡前她跟我有过一次交谈,是我默许的。
她说她在飞机上跟那位大爷谈天说地的其实都是口嗨,半真半假,假的是自己其实没有父母,也没有弟弟,是个被人抛弃的孤儿,真的是她确实是个酒吧的驻唱歌手。
她还说自己在福利院里长大,之所以这么外向开朗,是因为很小的时候自己就懂得一个道理,活泼的孩子讨人喜,才会有人家看上并领养。
只是很可惜,尽管表现得再活泼积极,也没有人家愿意领养,因为自己是个女娃,来福利院的人绝大多数领养的都是男孩。
后来我问她怎么没继续当驻唱歌手,她闪烁其词,我适时地止住了话题,没有继续深问。
那晚我看到她眼底的落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甚至对这番自白也是半信半疑,谁知道是不是又是编造出来的另一套说辞呢?
但通过那晚的交谈,我知道了她的名字,申依霖。
尽管如此,我是不可能同意我的单人旅行出现任何一个陌生人的,于是在第二天,我又趁她没醒逃出了民宿。
而这一次,我带了钱包,万无一失。
我拦了辆出租车直达目的地,当我办好入住登记终于摆脱申依霖的时候,手机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