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常骂人之狐狸精
日常生活中,人们常常把艳丽淫荡勾引有妇之夫的女子说成“狐狸精”,把狐妖与美女、淫妇联系在一起,这实际上源于一种极其恶臭的文化传统,源于宋代,充满了对女性的轻贱恶意,严重扭曲了女性的人格。
在汉代至魏晋时期,九尾狐、白狐、玄狐以及天狐曾被视为祥瑞之物、*治灵符。另外,魏晋时期,狐媚一词尚可在男子身上使用。
“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中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寡妇孤儿,狐媚以取天下。”
——《晋书》
魏晋及唐时的狐精故事,多是助人的,如劝诫、助财等,即使是调皮捣蛋,也只是戏耍而已,并不惹人生厌。唐代的狐狸精,大多都是很专情的,无始乱终弃的不耻行径。
狐与妓,同是性淫和媚人,但唐代官妓多才女雅女,品位较高,常被文士引为知己。宋代,城市妓女多是商业化的职业者,品位大多极低,人格地位大大下降。更主要的是,宋代理学兴起,男尊女卑被视为天理。宋朝之后,狐精形象一落千丈,几乎全面女性化娼妓化。
曾经被视为祥瑞的九尾狐,到了宋明时期,被描写成采精补气、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封神榜》、《三遂平妖传》等将狐狸精恶*的形象塑造得惟妙惟肖,民众对狐狸精的印象也深受影响。
长篇小说《封神演义》以殷周盛衰的故事为主线,而其实不过写狐精妲己的一生。小说开头,写殷纣王在女娲宫,题了首淫诗,亵渎神灵,女娲娘娘大怒,遂命三妖惑纣以助周。三妖之中,自然以狐精惑乱后宫最有魄力,小说中对其行为之描写也极为残暴,如比干挖心、炮烙之刑等。
宋明时期文人作品中对狐精的描写往往是这样的:狐精化为美女,夜间进入书生的房间,攀谈几句就自荐枕席,几夜下来,书生变得无精打采,面容消瘦,故事中都强调这是狐精采补男子精血所致。
明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更趋严重,社会不怪男子风流嫖妓,单怪妓女媚人。男子嫖妓染上花柳病,往往“形损骨枯”,与狐魅病症状类似,人们就将妓女视为狐狸精的化身,来解释花柳病的病因。这一点上,真是对女性的侮辱。
在清朝的狐精故事中,蒲松林的《聊斋志异》和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是其中的两座丰碑。纪晓岚认为,妓女与狐狸精都具有寄生性,钱如同男子的精气,而妓女和狐精一样吸人精血,惑人害人。
“试观今日之娼妓敲骨吸髓,不顾人之死活,一味贪淫,甚至姘戏子姘马夫,种种下贱,罄竹难书。虽有几分姿色,打扮得花枝招展,妖艳动人,但据在下看起来,分明是个玉面狐狸。”
——清代小说《九尾狐》楔子
版《倩女幽*》三部曲,王祖贤饰演的女*小倩,幽怨惆怅又清丽明艳。小倩由《聊斋志异》短篇小说里的“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的*成为了兽性难除的狐妖。然而人物设计上对“*”的缥缈属性的强化,使得小倩在狐妖还是*的身份上产生了摇摆,不算是一个成功的狐妖设计。
在男性主导的社会,充满了对女性的偏见和歧视,女性作为尤物的一面被强调,由此将对男子的纵欲、身亡、家败乃至国衰,都归咎为女性的罪恶,所谓“狐媚害人”,“红颜祸水”。
周桀宠幸妹喜;殷纣王宠幸妲己;周幽王的褒姒;吴王的西施;唐朝杨贵妃。鲁迅先生语:“女人的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长远了。”
宋代以后,女性地位卑微,卑贱,狐女在人们的观念中是淫乱、放荡的,正人君子、道貌岸然者视其为“洪水猛兽”。
二狐何以成魅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妖是违反规律、超越常识的一种存在。
此外,古代有“物老成精”、“万物有灵”的观念,动植物等天长日久,天地间精气聚其中,物为精气所乱,发生质变成精。那些动植物或无生命的精灵,化成人形是变化的最高形式。
由此可见,人类创造出妖精的概念,首先离不开传统迷信;其次,精怪故事是人对摆脱社会规范和自然规则的一种慰藉,在志怪小说里,妖怪作为异类,不必遵循人类社会的规范,更适合人类释放自己的欲望,如今的玄幻小说和影视作品;再则,纯粹传达作者的一种审美情趣,表现天马行空自由无碍的奇趣。
马伯庸的经典小说《笔冢随录》,主要源自毛笔成精的创意,马亲王的话“也有一种行为艺术的美感,这就够了”。
狐者,隐伏之物也。
狐的生活习性独特,属于夜行性兽类,最大的特点是昼伏夜出,墓居,所以古人称为“隐伏之物”。
狐有一双夜晚能发光的眼睛,狐动作敏捷却难见其形,现实中狐多住在坟墓中,喜欢刨坟,常常幽灵似的在洞口出没,文学作品里常用古墓的荒凉昏暗衬托着狐妖的诡秘妖性。
昼伏夜出,阴暗神秘,生性狡黠,与人若即若离,人们容易对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有灵性的暗夜动物产生敬畏之情,或奉为神灵加以崇拜,或是为不祥之物而避之不及。
狐与狸是两种动物,但外形相似,气味雷同。后脚心的小孔与分泌腺相连通,尾巴也有一条分泌腺。两处散发的骚味,是狐与狸的标志。
不同的是,赤狐的眼睛像杏眼,稍微上翘,眼神敏锐,吻部突出,腿部修长,体态丰盈,直立时恰似一妩媚女子,十分迷人。而狸的眼睛圆,吻部短,神韵差很多。
“天地间之物,惟狐最灵,善能变幻,故名狐魅。”
——《二刻拍案惊奇》
妖精的一般特点是,能幻化为人形;功力低下,凡人往往能将之制服;具有“假托人形,以眩惑人目”的媚惑人的手段和狡猾的特性;类型多元。
古人认为,动物中最为有灵性的就属狐了,狐的灵性成为它被高度灵异化的生长点。瑞兽、神兽、妖兽、妖精、狐仙,它的人情人性以及超人才智,都是灵性的延伸。狐也成为妖精之最,成为志怪文学中出现最多的妖怪(其次虎蛇花妖),狐神怪电影中也相当有分量,如《画皮I》《新倩女幽*》《画皮II》《白狐》《西游记之大闹天宫》《封神传奇》,狐妖都占据着主要角色。
燕昭王墓前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化为书生要去会一会张华。它自信地问墓前华表:“以我之才,可得见张司空否?”
华表不同意他去,恐他招惹祸端。但他却非去不可。见面后,张华见他风流倜傥,博学多才,不禁赞叹道:“天下岂有此年少,若非*魅,则为狐狸。”
故事最后,张华派人取来燕昭王墓前千年的华表木燃之照书生,化为斑狐,乃烹之。
博学多识是狐妖最早表现出的特点之一,魏晋南北朝,狐狸刚刚能幻化为人,其幻化的主要形象是博学的书生、媚人的美女和为害的妖怪三类。英俊潇洒、才学满腹、能言善辩的狐书生,将一代博学大家张华为之“应声屈滞",可惜只落得个被烹杀的悲惨命运。
早期的故事里,狐妖主要要以下4种类型:
1、狐为害:骗人供养、纵火,断人头发。
2、恶作剧:抛砖投掷瓦、毁人衣物、向食物中投放污秽,变幻出凶怪模样恐吓人。
3、狐报恩:救性命,许婚姻,为人占卜,助人升官等故事。
4、狐媚人:千百年来,狐狸精成为淫妇的代名词。狐妖在明代志怪传奇小说中涉及篇目最多,有五十多篇。这些狐媚人的目的主要有两点:一是满足它们的好淫本性,一是借助与人间男子的交往进行道教房中术的修炼。
随时代发展,狐妖的种类越来越多,性格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具有人的喜怒哀乐。有祟人、扰人、淫人的恶妖,有无害人之心、多才多艺的才女狐妖,有与人类和平共处、贤妻良母类狐妖。
另外,在唐期,狐与胡同音,同韵、同调,狐形象与胡女也来越切近。
唐朝称腋下散发出来的恶臭为“狐臭”,很可能就是源自,外来人种的臭味,胡女多擅长音乐歌舞,与狐女善媚的形象特征趋近,古人对狐性淫的认识也跟胡女来到中原所从事的职业有关。狐精故事中的化身无论男女以着白衣居多,如着白衣是西域胡人的穿着习惯。
三狐人关系的顶级——人狐恋
“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
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
仙妖殊途,狐则在仙妖之间。”
仙女、贵妇、妓女、妖精、侠女,都是男性心中理想女性的影射。
对于女性印象好的部分,上升为仙女形象,对于女性印象差的那部分,降级为妖怪形象,女性形象大多是凭着男性文人臆想。妖化人,是比人间女子更美的妖冶女子,是比人间男子更帅的俊美男子,能满足色欲,又因具有兽性,往往“自荐枕席”,表现得尤为主动。
狐女辛十四娘与人交往,必遵媒妁之言;
狐女红玉钟情冯生,直接“逾墙相从”;
狐女莲香深夜自投桑生住所,不顾礼法;
娇娜与孔生发乎情止乎礼,令人钦佩;
青梅见张生贫而孝,为之倾心,愿为其妻。
——《聊斋志异》里的人狐恋,最大特点是,狐女对爱情的追求热烈。
《画皮》的原版故事中是“面翠色,齿如锯。披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的*怪,在欺骗王生而不成后,“裂生腹,掬生心而去”的无情狞*。电影中却将不能言说的*置换为妖魅惑人的美狐小唯。小唯作为美丽狐妖一般能够诱惑人心,又带上了书中*的特质。
志怪传奇小说中有种情节模式:某晚某人路经某处、或闲居在家,有一名或数名美丽妖冶的女子前来,与其吟诗、交合(或先吟诗后交合、或先交合后吟诗)。女子天明即起身而去,某人此时方悟女子乃是妖怪幻化而来。
一生潦倒,难遇美人,温柔富贵乡遥不可及,读书人常常仕途艰难,只好寄希望于文学,寻求精神慰藉。所以在传统文学里,妖精美丽温柔,极具魅惑,狐形象类似于妓,求学的文人对于狐的深夜造访,向来来者不拒,可聊苦闷,又不受道德束缚。
时代在进步,如同画皮这样的作品,妖精不仅仅作为男性的意淫对象,狐也有自己独立丰富的内心世界。
最后,分享一首拜金小姐的《蝶恋花》,十七名妖精独上西楼,这首歌传达着很美的妖精意象——
绮丽妖媚,大胆猖狂,无矩无规,来去莫测;
烟视媚行、唯恐天下不乱,隐秘,淫靡;
时而华丽、时而甜美、时而冷艳;
妖娆透顶,缠绵至死,在香消玉殒前享受最后的飞舞。
今夜要百花齐放欲上大日正开怀
十七名妖精独上西楼砍断远山寂寞梧桐
皇上永驻安睡王宫爱奴能歌
今朝国破山河露浓花瘦好烧水
就让我死在这一片片空虚的迷雾里
当*魄渡远清歌行舟送人间苍茫晓梦烟云
——《蝶恋花》部分歌词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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